有種紀錄,不煽情、不催淚---郭柯<二十二>
有些紀錄片,鏡頭很靠近被攝者,讓觀眾與被攝者之間距離拉近,觀眾藉由導演的鏡頭,暫時佔據著導演的位置,感受著她和被攝者之間的信任、關係、親密,讓我們觀眾此時此刻有如與被攝者最親近的人一般,讓他們卸下防備,在鏡頭的凝視下坦承心事、吐露過往,而觀眾也因為距離的拉近,更關注在個人的身上、人的價值,變的更加感性更能將心比心,也因此常讓觀眾因像深刻又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但,郭柯的<二十二>卻顯然不是這種調子,他的紀錄片有著他的特質,他不特意挖掘慰安婦倖存者們的過往,常常到一個點後就安靜離場,他的鏡頭十分克制,也保持著一段距離,就像影片中慰安婦阿嬤家的那些陳舊靜物般,安靜地在一旁陪伴,這種安靜就如同時鐘的存在,寧靜卻讓人感覺到時間的流逝、阿嬤生命的流逝,畫面越平靜,和過往戰火下的遭遇對照起來便顯得更為洶湧。就如同郭柯自己說的,他就是想讓觀眾安安靜靜的、好好的凝視一下這些老人,鏡頭只是帶我們去遙遠的山西、海南、廣西,在她們家門口,看一眼她們的生活。
讓觀眾明白,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是多麼難能可貴,那些飽受摧殘的阿嬤們,心裡小小的願望便是不要再有戰爭不要再有受害者。
在聲音與畫面方面,很多微小的細節都加深了生活平靜。鏡頭對準著慰安婦阿嬤的日常生活,煮菜、抽菸、餵貓、打水、無所事事地坐著,這些都跟我們所熟知的老人,我們身邊的那些爺爺奶奶差不多,而畫面有時停留在牆上時鐘、兀自運轉的風扇、牆壁上的毛主席壁紙、家族中的懷舊照片,甚至一群螞蟻,這些我們不曾留意的日常,都有時間流逝的影子,看著陳舊的它們,特別容易令人想起也歷經風霜的阿嬤們。在聲音上,收了很多環境音,有的甚至加強它的音量,如秒針走動的聲音、切菜聲,有時蟲鳴鳥叫也份外響亮地反映著阿嬤的日常與孤寂。使用這些日常生活的環境音而非是任何配樂,彷彿是致力將觀者拉回生活的現場,要我們好好感受、當一個安靜的陪伴者。
然而,這樣的電影可能是很難取悅觀眾的,有許有人會質問,為何我要花錢來看一個老人無聊、平凡的生活呢?觀眾或投資者想看的是一個故事,一個有高潮、激勵人心、強烈情緒渲染力的故事,彷彿受害者就該保持悲傷與沉重,對於這種平淡的真實,並不多人願意買單。郭柯導演在阿嬤家的座談會中也分享了自己拍片的心路歷程,他說在剛拍攝時,他是帶著很強的目的性,他在慰安婦阿嬤的家時都會思考該怎麼拍攝怎麼取景、觀象如何,和阿嬤聊天時也會想著該如何拍攝阿嬤,並且也曾為了達到想要的結果,而用許多方式引導著阿嬤說出他們想知道的。
有一次拍攝,阿嬤終於說出了她的故事下,但卻也泣不成聲,一旁的翻譯轉身看著郭導表示沒辦法在進行了,攝影師也早就不忍地在沒有導演的許可之下就關了機,但當時郭導卻命令攝影師開機,一定要把阿嬤哭泣的這一段也錄下來。但在最後收工的時候,郭導卻難過地放聲大哭,他覺得很愧疚,為何自己如此殘忍,如此狠心地再度將阿嬤的傷疤掀起,當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後,他開始有了很大的轉變,並且在後來的短片<三十二>中也不使用一丁點這段拍攝。郭導常說和阿嬤的相處和這個拍攝過程,讓他徹底的改變了,他決定拋開一切技巧,也拋開那些煽情地、循循善誘第、可能吸引觀眾的部分,雖然一路上受到許多質疑與指責,也有許多在影展摃龜的經驗,但他捫心自問,這一切他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對於紀錄片或某些關於歷史的電影,我們總期待他具有某種真實,但如果真實是如此的平淡、寧靜、毫無波瀾,那你買不買單? 對我來說,真實與否已經不可得,但,我喜歡紀錄片是因為,它讓我知道,了解事情有很多角度,而我們永遠都無法窮盡,而我們永遠都顯得渺小。
本次活動是 阿嬤家 - 和平與女性人權館 所舉辦 2017 國際「慰安婦」人權影展及其系列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