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同的建構與掙扎-藏人導演萬瑪才旦 <塔洛>

在2015年金馬影展中，<塔洛>這部片讓我眼睛一亮，也因此注意到萬瑪才旦這位藏人導演，而對他的好奇與欣賞就這樣靜靜放著，直到2017年桃園電影節放映其早期作品<老狗>後，那種強烈的感覺再次強勢回歸!!

框的暗示

<塔洛>一開場就傳來陣陣宛若唸經般，一字不漏且無音調變化的毛語錄背誦，而電影的第二個鏡頭是個長達近十一分鐘的固定鏡位長鏡頭，呈現出塔洛腰部以上的身體，位於畫面正中偏右，並且背景出現鮮明的幾個大字，也是這部戲開頭的第一句台詞"為人民服務"。但在這個塔洛背誦毛語錄的鏡頭，畫面中最突兀的就是左半邊木頭的框，而它的存在我認為有著關鍵的暗示。

在塔洛背誦完後，警局警員走入鏡頭畫面中，塔洛移動至畫面的左邊，剛好是另自己進去框中，而員警在框外的右邊，兩人開始交談，木框像楚河漢界般清楚地分隔、切割了塔洛與員警兩人，更彰顯出她們間隱藏的差異、權力的不對等關係。而後，塔洛離開木框，往員警走近，這時兩個人處在同一"世界"中，但卻是因為塔洛提到要開始取得身分證。

木柱的存在如同暗示著一層隔閡，清楚的區分開了塔洛和背景的存在也如伏筆般暗示著塔洛注定格格不入的命運，塔落在框內的形象宛若身陷困境，而這個困境是關於其身為藏人的認同、人的價值，但當塔洛走出了框外時，看似取的新身份來到與員警同樣的位置時，其實也只是從一個小小的框轉移到另個我們看不見的、更大的框架中，另一個關於漢人、關於有用之人更大卻也更無形的論述框架之中。

身分認同的建構

而在塔落到了照相館拍證件照時，關於身分、認同的建構在此反而以一種嘲諷、詼諧的模式出現。相館內拍照的夫妻，穿著宛若道具的服裝、背景是可以拉動換的照片布幕，時而布達拉宮、時而天安門、時而紐約自由女神。透過照片所傳達的身份是個可以不斷用服裝、背景來展示或改變的，的確，自古而來，許多肖像畫和攝影肖像都會利用許多姿勢、服裝、背景等小道具來建構一個人，那些看似自然的、本來就存在的、剛好的風景或物品，其實都蘊含許多心機在其中，建構著觀者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

因此，在此揭示出身分認同是一個被"建構"出來，而非與生俱來之物，認同並不會固定不變、恆常不移，它可能隨著人生經歷不斷頑固、增強，卻也可能更加脆弱、受外界磨蝕，就像塔洛自身的認同般，當他在相機前拍攝證件照時，被要求一一取下護身符、項鍊、耳環等任何個人的物品，那些關於個人記憶、便是個人特徵之物都被盡可能地移除，也許就像社會對個人的要求，總是盡力彌平個人的差異與特色，以方便管理、約束、掌控，在制服等各種整齊劃一的名目下，更多的是個人身份與差異性的消弭，最後，塔洛的身分襯托於一個空白的布幕、一個待解

的疑問。

為了和所愛的人在一起、為了去到一個新的地方，塔洛最後把它僅存的小辮子也剪了，它與西藏的連結、它的某個自我、它的過去，在此徹底的死了。在他被告知它叫塔洛前，他只記得自己叫小辮子，如今他身上的特徵和某種認同都被抹去，

在影片的後段，塔洛又來到了警局，類似的畫面構圖但卻有許多不一樣的細節，這次"為人民服務"的字反了、塔洛與員警所佔據的左右位置對調了，畫面也更多員警出出入入，但不變的是那根柱子依然存在，仍是條涇渭分明的界線，而塔洛這次再被侷限在右半邊的框架中，他摘下了帽子、失去了羔羊、失去了辮子，而後再也無法流暢地背出毛語錄，在這一連串的喪失中，他唯一獲得的，是一個空殼，是記得自己的新名字---塔洛。

嘎然而止的結尾

塔洛最後的結局我非常非常喜歡，一個接近2.5分鐘固定鏡位的長鏡頭，畫面構圖非常壯闊且凸顯出塔洛此一中心人物，兩邊的山脈符合著單點透視，線條延伸至畫面中心點遠處的山，而塔洛就站在這視線的集中點之前，也是畫面的正中心，不偏不倚。畫面給人的感覺如此寧靜、穩固、平和，塔洛的姿態是如此深沉平靜，以掩蓋這一路的絕望與波瀾起伏，最後，電影用一聲響結尾，短促而爆裂，塔洛的故事嘎然而止，片尾再度響起"為人民服務，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

<塔洛>整部電影用了許多固定鏡位的長鏡頭，畫面的構圖十分精細用心，對於形式十分講究，許多相呼應對照的鏡頭，而它選擇黑白的呈現方式也是我對其情有獨鍾的原因。近來許多影片以黑白方式呈現，如張大磊的<八月>，關於黑白似乎以各種解釋與原因，可以是種回憶、紀實，也可以是種心境、氣氛的營造，在黑白的<塔洛>中，西藏的顏色被徹底去掉，那些對看到西藏鮮艷顏色與景致抱持期望的觀眾可能要失望了，但在某去顏色的壯麗和吸引力後，黑白顯得更為銳利、輪廓分明，光影的變化也更明顯，給我的衝擊與印象反而更深刻。但我最佩服與感動的，則是在映後導演回應為什麼要拍攝為黑白的原因，其中一個是因為黑白貼近塔洛的精神狀態，一種"非黑即白"的價值觀、也是極簡單的，在我看來黑白也是種絕對與強烈，彰顯著一個關於人的價值、認同矛盾且衝突的掙扎。

p.s 還有好多想說，在塔洛去理髮店那段，鏡子的運用也讓我好喜歡，不只畫面的用心及充滿趣味，那段也是我覺得情感十分豐沛飽滿；還有關於現代化，那些五光十色休閒活動(如卡拉OK)的衝擊，在黑白之下展現的更加誘惑和迷惘........但是我懶了,文章也已經落落長改天再補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