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大路朝天〉這部紀錄片我已經看第二遍了,每次看都很激動,這次聽到映後張贊波導演和吳乙峰導演對談,更是讓我熱血沸騰,決心克服懶病,紀錄一點什麼。
〈大路朝天〉描述2009年開始施工,2013年開通的湖南漵懷高速公路,在國家建設高速發展下,一條高速公路的開通,背後隱含多少角力? 被迫拆遷的村民、工程中受傷卻等無賠償的勞工、收紅包的官員、請黑道來喬的公路局,隨著公路開挖,隱含的權力結構與黑暗面也層層挖開,越挖越大…….
「壓迫,是一層層疊上去的」
紀錄片非常有趣的分成四個章節<順民刁民 The Local>、<階級兄弟 The Laborers>、<人民矛盾 The Fighters>、<歌唱祖國 The Singers>,從人民、勞工、公路局與項目部、政府等角度來看這件事情,他們細密的交織在一起,最後你很難單純去憎恨誰,因為每個人都可能是施害者與受者,在龐大的結構中,面對利益,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導演特別提到他喜好使用這種散點式的手法大於線性敘事,因為他想說得太多,而非只是鎖定個人命運的起承轉合。
看了一些電影後,我越來越喜歡這種非線性的敘事,一件事情從開始到結束是多麼的複雜,該怎麼明確又理智地指出什麼因導致什麼果?一件事的結果絕對不只單一原因,一件事的肇因也能發散出多種結果,感情不會單純因為一件事生變;大選不會因為一個原因翻盤;惡棍不是有天才突然變壞;人生也不是一階階踩穩就能到達目標。明確的因果與線性只是一種最好理解的說故事方式,習慣線性續事後那麼多年,有一天不再習慣有因果的時候突然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人生,好萊塢彷彿騙了我好多年。
「自從拍紀錄片以來,我越來越信命了」
張贊波導演談到關於紀錄片的隱私、真實時讓我非常感動,他說「我最在意的不是資金、不是手法,而是我該如何介入」。很多人看到這些觸碰到敏感議題的導演,最想問的都是他們怕不怕生命安全、有沒有被威脅過、被禁止過。
張贊波說他也被村名追打過、誤會過,黑道打工人那天,要是他在場,肯定人活不下,機器也回不來;趙德胤拍〈翡翠之城〉時,其中一段就錄下緬甸軍警在搜他的物品,只是剛好對他的儀器沒興趣做罷。而在〈大路朝天〉拍成之後,張贊波也收到那些當事人的反應,跟他”建議”說「你可以多拍點光明的面向」、或暗示地說「你下次拍紀錄片我們可以掏點錢」,當個紀錄片導演總要編造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以取得信任去拍攝,好似個臥底般,因為,要怎麼涉入、涉入的深淺、涉入的好不好都影響著影片的拍攝。
當這些揭露問題的紀錄片出來之後,不免去問片中人的處境、現況或是他們得知被拍後、上映後的反應。當被問及隱私時,張贊波說的肯定又決絕,為了接露這些公話題,他認為某些犧牲是必要的,他也會想是否哪天會給人捅了一刀、或約去喝茶(他說他連喝什麼茶葉他都想好了,但就是還沒有人約他喝XD),這些他都扛的住、他都能承受、承擔,什麼該揭露、什麼該犧牲,也許隱私這條界線只有作者才知道。
「在紀錄片要求美學是不人道的」
每次看紀錄片都長在心裡想,到底那些導演們事如何取得信任去拍攝的?那些搖晃跟拍的鏡頭、那些以仰角或是奇怪畫面角度構成的偷拍,讓觀眾漸漸深入事件核心,偷拍收紅包、勞工到項目部鬧場大吵,每次衝突都不禁為導演捏一把冷汗。當然,很多人會懷疑紀錄片的真假、是不是場套好的演出,這些人通常對紀錄片抱著一種「真實」與「中立」的超高標幻想,但卻忘了每次攝影機的開與關都已是一種選擇,更遑論剪接,我也相信沒有真正停在牆壁上的蒼蠅,有的可能只是上帝的眼睛,身而為人,立場與觀點難免,重點是拿起攝影機時,你有沒有懦弱。
我想張贊波等紀錄片導演們就是這麼勇敢的人吧!也許很多人會嫌紀錄片手持式的搖晃、暈眩,無法用打光板只有昏暗的燈光、月光等等,無法提供良好的觀影感受,或是詬病缺乏平穩的畫面、完美的構圖與配色,但他們仍在剪接、配樂上用盡心思,傳達最強烈的感受。
許多紀錄片一拍就是好幾年(有些人也不是都只拍這一部,可能同時進行其他),趙德胤拍翡翠二部曲時和礦工們一起住在臨時搭建的工人棚、張贊波每天跟做路的工人們上上下下開工,歷時三年,拍了三百個小時,最後剪成95分鐘。不管是時間、空間、身體,紀錄片視乎都拉了一個很長的戰場、很久的戰役,以及最切身的痛苦,可惜總得到不夠多的關注。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是一句中國諺語,在此卻清楚地體現了階級的對立、人性說一套做一套的分裂,「到底是什麼讓人必須扭曲?」彷彿是紀錄片永遠探討的問題。 今年非常有幸開始接觸到很多紀錄片,以前我是一聽到紀錄片三字就會睡著的體質,現在紀錄片卻是比任何類型電影都更衝擊我、打動我,每次我看完一部紀錄片總覺得自己要好久才能消化(其實是一直懶得打東西的藉口吧XD),希望年底時可以認真回顧與記錄下今年看的影片,好好地留下一點思考的痕跡紀錄給自己。
2016/11/20 大路朝天導演 張贊波映後座談@桃園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