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評淺析—高媛〈十二個月亮〉中的社會意涵

這幅合成的攝影肖像出自於高媛的《十二個月亮》，為十二幅中其中一幅。畫作為110公分x112公分接近正方形的矩形，外觀上是一黑色正方形中有著圓形的母子肖像，這樣的圓形形式正好呼應作品名稱十二個月亮中的月亮一意，而月亮在中國詩文傳統裡一直有著團員的象徵，或是圓滿的涵義，因此畫中出現的母子像便呼應了這種對人的團員、圓滿。

形式的聯想

這種外方內圓的形式也可看作是傳統中國思想對宇宙「天圓地方」的概念，孟子亦言：「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可見在傳統中國思想中，除了常體現天圓地方的宇宙觀，視其為宇宙天地的自然法則，亦有社會倫理的涵義。在此，外方內圓的形式框住了母子肖像以及他們背景中的建築景色，象徵著萬物於天地中的存在，尤其作品中的母子更代表著天地中的倫理秩序。

然而從西方的觀看角度來看，此種以母親抱著孩子的圖像為中心，並且以一圓形框住的圖像，時常會令人聯想到聖母與聖子圖，畫作呈現圓形的形式在文藝復興時期很受歡迎，許多以聖母聖子為題材的作品便是如此，並常應用在圓形的分娩盤(birth tray)上，這些分娩盤多和義大利女性的懷孕和分娩相關。因此，雖是中國人的面孔，但透過其形式與母子肖像便能令人快速聯想到西方聖母聖子畫像、分娩盤形式的傳統，這種不同文化上的結合，其異同之處便能有更多的解釋。

母子的寓意

以這系列攝影作品其中一幅為例，圖中的母親穿著深藍色素面T恤，以及牛仔長褲，及肩中長髮綁成雙邊低馬尾，看似大陸中間或中低階層的平民百姓。而畫中的小男孩為裸體，似乎還無法獨自站立，因此母親坐著，以左手繞過嬰兒胸口扶起他，右手托住他的屁股，並讓小孩雙腳踏在母親大腿上，形成一個近於站立的姿勢，身體朝向鏡頭。然而這幅畫中的小男嬰視線並無直視鏡頭，而是被不知名的外在事物吸引，視線朝向他右邊，作品之外。母親的身體正面端坐於相機之前，直視觀者，嘴唇輕閉成一線，並無特別的表情，搭配上她刻意將小孩以站立之姿抱起呈現，兩隻手顯得較僵硬與出力，這幅母子肖像反而凸顯了小男嬰，彷彿母親有意展示著胸前的小男嬰。

在這一系列母與子肖像中，都只有一位孩子，有評論者推論，這便是與中國所實行的一胎化政策相關。這幅肖像作品中的媽媽胸前所展示的嬰兒並未特別遮擋住其生殖器，因此觀者一眼就能辨識其為男性嬰孩。在一胎化政策的限制之下，幾乎所有的家庭都因為傳統的傳宗接代觀念而渴望生出男孩，母親地位或多或少也會受這種重男輕女觀念所影響。因此畫中母親對孩子身體姿勢的擺弄與展示，也顯示出母親生出男孩的自信，並將小孩視為呈現她身分認同的一部分。

複雜的合成背景

作品的背景並非一統一的真實空間，而是兩個不同的城市，也代表著兩個不同的時空。作品右半邊為北京的圓明園遺址，左半邊為一傳統農村屋舍景觀。在此系列作品中，作者常將兩種高度落差的城市景觀並列，通常一邊為高度發展或是建設中的北京景觀，一邊為較落後或傳統的景觀，展現中國快速的建設發展以及城鄉差距的對立、反差。而在這幅畫中，除了圓明園所在的北京可能有暗示著較發達的都市之意以外，畫面所顯示的圓明園讓人更直接想起的是清末外國勢力的入侵、中國的最後一個帝國王朝，以及開啟與西方世界的接觸。左半邊的背景畫面出現一間磚造的房舍，從風景推測較相似於北方的農村。房舍的側邊水泥牆面有著一個黑色的、大的毛澤東的噴漆像。

在文革時期，農村中各處牆壁時常會有毛澤東噴漆像或畫像，毛澤東像在當時就代表著毛澤東，其像的無所不在除了是此時期人民對他的崇拜與敬畏之外，也標誌著中國文革這一特別的歷史時期以及其文化上的意義。將這兩個背景畫面並置，並不會接的聯想到城鄉差距或快速邁向現代化建設的中國都市，反而是透過建築中蘊含特定時期文化意義，展現歷史的推進，強調了中國歷史的變化和演進，兩個中國歷史上的轉捩點，一個代表著清末，一個代表著文革。展現的不是對比，而是歷史的進程。

如此來看置於背景之前的母子像反而有如承載著龐大的中國歷史，而新生的嬰兒和傳統的舊社會文化背景對照，顯現出推動歷史的生命力。另外，畫面中的背景，城市景色其實只佔了約莫三分之一，大部分仍是橘紅色的天空，人物是明顯大於並且主宰整個畫面，佔據著中心敘事的，那些背景彷彿只是一小部分的補充，並未造成肖像的壓迫感，或是人淹沒在建築背景之中，似乎也暗示著以人為本的思想，人民仍是高於一切的存在，亦是推動歷史演進的力量，社會的發展也須依賴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兒。

看不見卻又無所不在的父親

然而這一系列看似讚頌母愛的母子肖像，暗指著父親的缺席，但又無所不在的父權。這些強調母子之間的母愛，甚至是家庭、生育的概念，藉由許多畫作或攝影作品不斷表現出女性被社會所認定的母愛特質，相夫教子形象以及女性似乎對生育一直是感到滿足與快樂的，而這當中許多觀念都是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想像及呈現。雖然畫面中的父親缺席，但畫中的嬰兒便已指涉了父親的存在，而右半邊的清朝，左半邊的文革，也都是由單一的男性掌握與主導國家命運，因此這種看不見的父權其實仍蘊含在歷史與社會政策，甚至價值觀之中。